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定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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定親

等到沈府時,已是暮霭沈沈,大片大片霞光染紅了雲卷。

沈月枝換了一條翠綠色蓮花紋錦裙,一應釵環首飾全部卸下,只一頭如墨的烏發攏在腦後,半倚著一個秋香色軟枕在羅漢床上。

方將郎中開的藥煎成湯服下,朱嬤嬤又掀簾進來端了一碗姜湯來。

“快,月姐兒,趁熱把這姜湯飲了,好去去體內的寒氣。”朱嬤嬤一雙眼紅著道。

沈月枝知曉她一定是背著人偷偷哭過了,不想讓老人家過多擔心,蹩著眉將姜湯飲盡了,方拉著她的手輕聲道:

“嬤嬤放心,我已沒什麽大事了。”

朱嬤嬤勉強壓下淚意開口道:

“月姐兒命裏多舛,前些日子是遇刺,這次又遭人推進湖中,險些沒了一條命。過些日子,我是得給月姐兒求個符壓壓。”

一股暖意在心口滋生,沈月枝彎了彎唇角道:“連溪那個還裝在荷包裏戴著呢,嬤嬤再求一個,讓我怎麽戴得過來呢?”

“大不了我替姑娘再多縫幾個荷包,就是腰上都掛滿了,也得保姑娘平安。”綠蕪掀簾進來道,手中端著一碟蜂蜜山藥糕。

她眼圈也還是紅的,將點心捧至榻前道:“姑娘快用幾塊,壓壓藥味罷。”

沈月枝依言捏起一塊糕點放入嘴裏,清甜味自舌尖蔓延開,沖散了滿口的苦澀,兩彎黛眉逐漸舒展開。

“花描呢?”沈月枝問。

綠蕪道:“她呀,她兩只眼腫得跟核桃似的,怎麽好見人,如今正躲在房裏拿熱雞蛋滾眼睛呢。”

沈月枝輕咳了幾聲,方道:“將我妝奩下那個格子裏的瓷瓶帶給她罷。”

綠蕪點點頭。

一旁朱嬤嬤卻面帶猶豫,遲疑半響,方開口道:“姑娘可想好跟聞家怎麽著了麽?”

話音一落,室內便陷入一片靜謐。

沈月枝垂著眼瞼,青絲勾在她的臉頰,襯得她下巴尖而細,一張小臉越發素白。

片刻,方聽見她輕聲道:“聞家五日後會上門提親。”

朱嬤嬤聞言,頓時喜笑顏開,拍著手道:

“好!好!雖是急了些,但也來得及,我這就著手準備姑娘的陪嫁。”

一抹薄紅悄無聲息地攀上她的耳垂,沈月枝眼睫輕顫,只覺腮上燒得慌。

“我就知曉聞大人對姑娘有意。聞大人每日日理萬機,可姑娘但凡遇上點兒什麽,聞大人一準前來。”綠蕪笑道。

一股熱意直沖而上,沈月枝連脖頸處都蔓上粉意,忙忍著羞意沖綠蕪道:“胡說什麽呢!我累了,我想躺會兒。”

這就是變相的趕人了。

綠蕪捂著嘴捧著琉璃盞去了,朱嬤嬤嘴裏還念叨著要備些什麽。

沈月枝合衣躺下,帷幔上繡著的纏枝紋隨著風輕輕晃動,思緒如潮水般水般漫開。

在冰冷的湖水中時,生機一點點被剝奪,彌留之際,那道身影驀然闖入她的目光中。自粼粼波光中而來,將氣息渡給他。

腰上的手臂捁得很緊,疼痛喚醒了她的幾分神志。她睜開眼,漫天碧水中,只餘下那雙清冽如雪的眸子,直直望進她心間。

綠波蕩漾開圈圈漣漪,沈月枝沈入夢中。

次日一早,曦光透過雲層投下,院子光影和塵浮動。

沈連溪一早得知消息便匆匆趕來,進屋話還沒講,眼淚卻先“吧嗒吧嗒”掉個不停,幾人費了番功夫方將人哄住。

卻見沈連溪小臉一繃,自繡簍裏翻出一把剪子,氣道:

“大姐,我給你的那個荷包呢?快讓我給剪爛了!那道士是個騙子,什麽平安符都是誆人的,一點用都沒有!”

沈月枝抿唇笑道:“哪兒的話,若沒用的話,我怎會好生生地站在這兒?”一邊又示意花描將剪子拿走。

見沈連溪依舊一副氣呼呼的樣子,綠蕪忙將雪團抱出來,哄著他跟雪團玩去。

正將藥飲盡,門房就有人來報,說王姑娘和徐姑娘來了。

花描忙將簾子掀開,王嘉雲和徐婉清相攜走進來。

“如何,身子可好些了麽?”王嘉雲直接開門見山道。

綠蕪忙將兩人引至錦杌坐下,又取出兩套汝釉青花杯倒上六安茶奉上。

沈月枝倚著軟榻,松著發髻,彎下唇角道:“就是再不好,有王姑娘一日念上數次,也該好了。”

王嘉雲沒搭話,只轉身招了招手,侍女就將一累錦盒捧上前,她隨手打開一只,裏面是一盅血燕,道:

“我給你挑了些補品來,你吃著若覺得好,我再給你送。”

沈月枝用帕子捂著嘴,壓下喉間的一陣癢意,方道:

“怎麽,王國公府還改做藥材生意了麽?你這怕不是將整個庫房給搬空了?我就是有十張嘴也吃不過來。”

王嘉雲杏眼一橫,波光瀲灩道:“怎麽從前不知你生了一張伶牙俐齒的嘴。”

眾人皆面帶笑顏。

直至午時,兩人相繼起身要離去。

見徐婉清眉眼間神色松動,沈月枝猜想是楊芷的事情解決了,送她至月洞下時便提了一句。

“是。官差將園子圍起來時,正好撞上兩人摟抱在一起,兩人的事情也傳出去了,方家不可能再將人堂而皇之娶進來。”

徐婉清眸色平和卻十分堅定。

她從不期盼未來丈夫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,只是那楊芷與方文州算得上是青梅竹馬,自小長大的情分終究不同。

又有馮氏的偏袒,她這個正妻的位置如何能坐得穩?如今她心事已了,哪怕方文州要將人養在外頭,她也不會多管。

“我本就不求婚後兩人相濡以沫,我要的是在方家站穩腳跟,能將中饋牢牢握在自己手中。”

沈月枝輕輕彎了下唇,溫聲道:“姐姐一向通透。”

徐婉清定眼瞧了會兒她,未施黛粉未著一飾,雖面帶病容卻是兩靨生愁一身嬌襲,只站在那裏便讓人憐惜。

“你與聞家的事也快定下了罷?我可等著喝你的喜酒呢。”

沈月枝兩腮一燙,並未答話。

午後,小憩醒來後,付岫煙也登府看望。

兩人又坐著閑話了一陣子。見她確無大礙,付岫煙方放下心來。

回到楚府時,正好撞上從軍營裏歸來的楚緒。一身蒼色暗紋勁裝,墨發高束,長手長腳抱著臂倚在樹下。

木槿花簌簌落滿了他肩頭,見付岫煙走進園子,他挑了下眉道:“我記得你算術還行?”

付岫煙淡聲道:“楚大少爺等我是想做什麽?”

楚緒站直了身子,伸手撥開髻間的一片花瓣,一貫懶散的語氣卻正色道:

“我有一批軍資需要入賬,不好假借他手,你若能幫我做成此事,玉佩的事一筆勾銷。再者,你可以再提一個要求。”

付岫煙語氣平靜,定眼瞧著他道:“我可以答應你,只是,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。”

風勾起她的裙裾,像一朵盛開的芙蓉。

“在這期間,你需派人守在院子外,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入我的房間,誰都不行。”

“好,我答應你。”楚緒沒有多問,一口應下。

不過兩三日的光景,朱嬤嬤就已將嫁妝單子列出一長串,大大小小的廂籠幾乎堆滿了偏房,猶覺不夠。

沈月枝見了也是一時失語,半響方道:“嬤嬤,只是定親,我又不是立即就要嫁過去,不急這在幾天。”

朱嬤嬤卻自有她一番道理。

姑娘自小沒了親娘,老爺是個男子不提罷,對姑娘也不見得有多上心,更別提柳氏更是不會過問,她少不得要操心許多。

沈月枝知她一番用心,也依她去了。

七月二十六,正是個大艷天。天碧藍如洗,像一塊亮澄澄的玉,沒有一絲雲。

聞家上門提親,正在正廳和沈越、柳氏二人商談婚事。

沈月枝著一條豆綠色柳紋襦裙,正拿著一本閑書倚在軟榻上,略翻了幾頁,便坐起身道:“把香爐裏的煙滅了罷,聞著怪膩人的。”

花描依言將香爐裏的煙滅了,方轉過身忍笑道:“究竟是香不好,還是人的心亂了?”

沈月枝紅著臉不答,只將書撂下,徑直走向羅漢床背身躺下。

簾珠晃動,綠蕪快步走進來,面上帶著喜色道:“兩家已說定了,大事就定在八月十六,聞家送的聘禮一眼都望不到頭。”

語罷,又瞄了眼榻上的身影,故意揚聲道:“可見聞大人是誠心要娶我們家姑娘。”

“你如何得知的?”花描問。

“喜桂方跟我講的,他不就在正院當差麽?自是聽得一清二楚。”綠蕪道。

沈月枝眼睫輕顫,手心一片潮意。她將手擱在心口,聽著耳邊一聲大過一聲的心跳,從枕下摸出那支白玉蘭簪。

玉簪觸手微涼,沈月枝將其握在手心閉上眼,心口的跳動漸漸平靜下來。

晚間時分,月色朦朧,紗燈將室內籠上一層皎皎的光暈。

柳氏罕見來了後院,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,神色疏離,沒有碰花描端上的茶盞,只沖下座的沈月枝淡淡道:

“你快要出嫁了,我這個做繼母的,平日裏雖沒教你什麽,如今卻少不得要叮囑幾句。”

沈月枝垂眸聽著一言未發,散開的裙裾如一朵徐徐綻放的蘭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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